往生花

 

1-地洞

那是一個悶熱的暑假下午,冰兒和徐桓一寫完作業就來到東湖公園。他們繞開售票處,走到以往經常攀爬的矮牆。

「啊!怎麼被加高了?」冰兒既錯愕又鬱悶。「這下逃不了票了……」

徐桓牽著她的手說:「我們沿著圍牆走,看一下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翻進去。」

東湖公園是一座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依山蓄水成湖而建成的公園,由於裡面種植了大量的奇花異草,承包給私人營運,所以一直未能免費開放。

沿著圍牆走了好一陣子,圍牆陡然爬升,沿著山體往上,被茂密的樹枝雜草包裹著。他們停在山腳下,這裡生長著幾簇茂密的竹子。

冰兒一臉失望:「算了,回去吧。」

「等一下!」徐桓的目光穿過竹林似乎看到了什麼。

原來在交盤錯結的竹根後面,有一個不起眼的洞穴。若不是那幾根被踩斷的細嫩竹枝,徐桓也不一定能發現這個洞窟。

「冰兒,你看,這個洞穴似乎是通往公園裡的。我們就從這裡鑽過去吧?」

冰兒看著自己的新裙子,有些不樂意:「我才不要。裙子弄髒了我媽會罵我的!」

「沒事,你把裙子脫了……反正穿了襯褲。進去了再穿上不就好了嗎?」

冰兒想了想,又道:「你怎麼肯定這個洞就一定通公園裡啊?」

徐桓一臉得意:「你沒看這洞口的腳印嗎?」

隨後,他伏下身子往洞裡看,對面有光。「你來看,洞不深。都能看到陽光啊!」

冰兒也趴下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於是她脫下裙子,仔細地疊好。一不留神,性急的徐桓已經鑽了進去。

「豬頭三,等等我!」

這裡地偏人稀,竹影稀疏,有風吹來讓冰兒一個冷顫。她有些害怕,趕忙跟著鑽了進去。竟忘掉了放在洞口的裙子。待她進了洞窟,才想起裙子還在外面。不過洞內空間不大,轉身是不可能了,倒著出去她又怕跟丟了徐桓。

算了,進了公園再讓那豬頭出來給我取裙子好了。

「冰兒,你快點跟上來啊!」

沉悶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冰兒往前望去,大概看得出徐桓撅著屁股往前爬的輪廓,在他前面是出口的白光。越往前走,土地越發濕膩,土腥味夾雜著說不出的怪味迎面而來。

冰兒一陣噁心。硬著頭皮回答:「你慢點兒,等等我!」

她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時,徐桓突然停住了身形,看來是聽到了她的話等著她跟上去。

算你還有點良心!冰兒低著頭趕緊往前爬去。她一邊爬一邊細細回味剛才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徐桓在我前面,他對我說話的時候腦袋應該對著出口,那我聽到的聲音按理說會比較小聲,為什麼剛才會覺得沉悶?就像是被牆壁反射過來的……另外,我進洞的時候明明起風了,這個洞穴應該成為風口,但是我一點都沒感覺到空氣的流動啊……

冰兒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前方一亮。她抬頭一看,徐桓不見了。

只看到出口就在不遠處。這人怎麼回事,也不打個招呼就出去了。一個人在洞裡怪嚇人的,她趕緊手腳並用往前爬去。

「徐桓,你在外面嗎?」

聲音在洞穴裡回蕩著。冰兒這下是真切感覺到不對勁了,怎麼自己的喊話被反射回來了?

眼看離出口越來越近,為什麼只看到白光卻看不到洞外的景物。越想越怕,她慢慢放低了爬行的速度。

這時,她總算看清了前方的白光是什麼。

那哪裡是洞口的日光,分明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蟲子,那些蟲子像螢火蟲一樣發著螢白色的光。它們依附在不知道什麼植物縱橫交錯的根系上,似乎在吮吸著汁液。

「啊——!」冰兒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除了尖叫什麼也幹不了,「徐桓,你在哪兒啊?!」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趕緊閉住了嘴。她生怕驚動了那些發著白光的蟲子們,對她群起而攻之。

就在冰兒打算慢慢退出洞穴的時候,有東西先她而動了。不是蟲子,而是一條條像觸鬚一樣的根。鋪天蓋地向她襲來,就像盤絲洞的銀絲。

冰兒情急之下試圖站起身來逃跑,卻忘了自己身在洞中。砰的一下腦袋撞到了洞頂,昏死過去。

 

 

2-遊園

「冰兒……冰兒?」

似乎有人在叫我。冰兒努力地張開眼睛,看到的是徐桓一臉期待的表情。

「你總算醒了!」徐桓臉上的憂鬱頃刻間化作歡喜。

冰兒想起剛才的事,一陣害怕:「洞裡有妖怪!徐桓,我們在哪兒?」

徐桓摟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哪有什麼妖怪,我們在公園裡面啊。」

她環顧四周,確實是在公園的花圃裡面。不遠處就是人工湖,還有廊橋。

只是,似乎沒怎麼見到人。

他倆站起身來,往人工湖走去。冰兒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裙子居然穿在自己身上,沒有一點弄髒的痕跡。

「是你幫我穿的裙子?」她疑惑地望著徐桓。

「你一直穿著的嘛?又沒脫過!」

「剛才鑽山洞的時候我有脫掉啊?!」

徐桓一副不知所謂地看著冰兒:「你說什麼啊?我們明明是翻牆進來的,你跳下來的時候摔倒了。我還以為你撞到腦袋……現在看來是真的撞到了吧!」

「你去死!」冰兒滿腹狐疑,但是無從查證。

今天公園裡的人三三兩兩,遠遠看到有人影晃動,還沒走到跟前,就不見了。他倆先把蜂卉園走了一遍,那些玻璃房子裡的植物對立志當生物學家的冰兒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看,這個捕蠅草……天哪!這麼大的豬籠草!」冰兒興奮地直叫,「我看過網上的報導,說這種來自菲律賓的大型豬籠草甚至能吃掉一隻小老鼠!」

徐桓忍不住探過去看了看那瓦罐一樣深的草瓶子,像一個深不見底的喉嚨,彌漫著老鼠肉汁的味道。一陣噁心。

徐桓拉著冰兒就往外走。

「幹嘛啦,一個大男人,怕這些!」

「什麼大男人,我還沒成年!」徐桓訕訕地說到。

冰兒甩開他的手:「就你那個樣,成年了也是個娘們兒!帶把兒的娘們……」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哈哈哈!」

徐桓惱羞成怒:「許小冰!你這個男人婆!沒把兒的男人!長大了我讓你媽帶你去參加快男,評委都不帶懷疑的!」

倆人就這麼追打嬉笑怒駡著在公園裡張狂地跑著。

徐桓瘋夠了,提議買霜淇淋吃。於是兩人來到香樟林旁邊的小賣部。誰知道,店主竟然不在。

左等右等,冰兒急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算了吧。」

徐桓想了想:「那我們自己接兩杯霜淇淋吧,待會兒把錢放他桌子上就好了。」

「喲!公園門票都要逃,現在這麼有公德心啊?」

「廢話,那門票六十呢!倆人就一百二。一百二是什麼概念?去人口批發市場能買三個你了……」徐桓話還沒說完,就被冰兒一把揪住胳膊下的嫩肉,疼得殺豬般叫起來。

「姑奶奶,我請你吃霜淇淋你還要怎樣!疼……快放手!」

冰兒雙手抱胸:「你說你媽給你生了個男人的身子怎麼配了張潑婦的嘴!張愛玲說過:『這兩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說的就是你吧!沒準兒人家認識你前世……」

「行行行,說不過你,也打不過你!拿霜淇淋堵住你的嘴總行了吧?」

徐桓自行取了兩個蛋捲,在霜淇淋機上接了兩個超大的霜淇淋。兩人放下錢,心滿意足地往香樟林走去。穿過香樟林就是遊樂設施區域,徐桓最喜歡的就是激流探險。

進了香樟林,一股天然樟木的香味浸人心脾。高高的樹冠遮擋了不少陽光。

冰兒覺得四周有人在走動,但是又看不到人影。回頭一看,看到樹林外有幾個人遠遠地在盯著他們。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她心裡莫名地緊張起來,挽著徐桓的胳膊加快了腳步。

「你怎麼了?」

冰兒不知從何說起:「背後有人盯著我們看,我總覺得怪怪的。」

徐桓回過頭去,看了看,道:「什麼人?沒有啊?」

冰兒也跟著回頭,果然,剛才的幾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她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就是覺得一陣寒意湧上後背。

走到樟樹林深處,路旁的灌木叢猛地一陣騷動。嚇了冰兒一跳,拉著徐桓就要開跑。

徐桓笑她:「剛才還誇你man呢,現在跟讓人抽了膽汁似的。那麼膽小。」

那叢灌木搖啊搖,一下子又停住了。徐桓要貼過去看,冰兒拉住他:「別……萬一是蛇怎麼辦?」

突然,從裡面鑽出來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薩摩耶。貼著他們的腳尖竄了過去。

「汪汪……」

徐桓先是一愣,然後說:「多可愛的小薩!看把你嚇得。」

冰兒這時也釋然了。那薩摩耶在跑了幾步之後回頭看了冰兒一眼。

那眼睛黑漆漆的,陪著潔白的毛髮,甚是可愛。只是,怎麼它的眼睛黑得如此晦暗,沒有一點光澤……不對!它沒有眼珠,只有兩個黑黑的眼眶!等冰兒反應過來的時候,小狗已經跑遠了。

他們兩人走出樹林後,冰兒許久都沒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的不安像一隻乾癟的爪子緊緊鉗住她的喉嚨。

「徐桓,要不我們回家去吧?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的。」

徐桓驚訝地說:「怎麼了?」

「我覺得好像有鬼……」

「你怕什麼呢?你看這青天白日,紅火大太陽的。哪有鬼白天出來的?」徐桓不以為然,「電視裡都說了,鬼怕太陽啊。再說我還有童子尿。可以驅邪!」

冰兒頓時作出噁心的樣子:「你噁心不噁心!電視演的那也不是真的鬼啊……」

「難道你見過真的鬼?」

冰兒語塞。

他們來到摩天輪下,一看售票處沒人,不由得有些洩氣。奇怪,今天賣票的都放假了嗎?可是摩天輪上面的轎廂裡面明明有人啊。

「兩位小朋友要坐摩天輪嗎?」一個大叔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兩人心情頓時從寒冰洞跳轉到春暖花開的田野。

隨著摩天輪慢慢升高,整個公園的景色漸漸映入眼底。

冰兒眼神好,她突然發現公園四處零零散散站著些遊人,看上去也不是那麼蕭條。但是再仔細一看,那些人居然都眺望著同一個方向——摩天輪。

難道他們都在看我?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像一隻八爪魚伸開觸角捧住了冰兒的頭顱。

轎廂快升到頂點的時候,冰兒看到他們前面一個轎廂裡有人影晃動。可是在他們之前並沒有人上了摩天輪啊……冰兒把臉貼到窗戶上一看:確實,前一個轎廂有個男人坐在裡面,背對著他們。

過了一會,那人陰惻惻的側過臉似笑非笑,好像在看遠方的景物,但眼珠子卻轉到眼角瞄了冰兒一眼。這側臉……不是剛才給他們賣票的大叔嗎?

他如果先上了摩天輪,那剛才給他們扣上安全鎖扣的人是誰?一個冷噤,冰兒嚇得連退兩步,退到徐桓這邊。

由於重心偏移,轎廂頓時晃動起來。晃著晃著,前面的轎廂就低沉下去,看不見了。

徐桓伸手扶住冰兒,遲疑了一會兒說道:「你好好坐著唄,晃什麼!」

「你剛才看到沒……」

「沒有。」

沒等冰兒說出後面的話,徐桓就一口否認了。冰兒一時語塞。但她明顯地感覺到,空氣中緊張的氛圍不止是來源自她一人。

這邊還驚魂未定,隨著摩天輪的轉動,冰兒又看到他們後面的轎廂裡也坐著人,正是那個賣票的大叔,對他們揮手。

一口氣紓解不開,她登時就嚇得兩眼一黑。醒來的時候,冰兒發現自己躺在公園的長椅上,徐桓一臉焦急地守在旁邊。

「我怎麼了?」

「你醒了?感覺還好嗎?你坐著摩天輪突然暈了。還多虧賣票的大叔幫忙才把你抱過來的。你是不是沒吃午飯?大叔說你可能低血糖……」徐桓一邊說,一邊遞來一瓶脈動。看得出他鬆了一口氣。

「我沒事。就是……」冰兒慢慢坐起來,突然想起什麼,「剛才我看見我們前後兩個轎廂裡坐著那個大叔,可我們上去之前……明明沒有人……他又怎麼可能從裡面把門鎖扣上呢……他又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轎廂裡面呢?難道是鬼?」

徐桓看冰兒一醒來就喋喋不休不知所云,趕緊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莫名其妙的念叨些什麼啊?是不是發燒糊塗了?」

「徐桓,你說要是世界上真有鬼怎麼辦啊?」

「住口!別說了。你就別亂想了。好好一個下午就被你破壞了。」徐桓的臉色陰晴不定。

末了,他又極慢地吐出幾個字:「你千萬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乖!」

 

3-荷塘

徐桓決定帶冰兒去荷花池看她最愛的荷花。希望借此緩解她的緊張。一路走去,路上三三兩兩的遊人也多起來。氣氛比之前陽光多了。

冰兒情緒漸漸穩定起來,有說有笑。但她發現這時徐桓的情緒變得有些異樣,比如總是東張西望,偶爾會回頭看身後。

「你在找人嗎?」冰兒冷不丁地一問。

「沒!我找誰啊,我!」徐桓略顯慌張,但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快走啦,你這樣子走到荷花池天都黑了。」

就在他們身後,一個女遊客不自然地把頭扭過來,對著他們的背影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除了脖子扭得略微過頭了一點之外,在這個女人娟秀的長髮之下,分明是一張男人的臉。可惜,這些他們都沒看到。

荷花池到了。綠油油的葉子和粉的、白的、紅的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騰起一片醉人的幽香。他倆高興地穿過廊橋走到湖心亭。

「真美!」

徐桓摘了兩頂荷葉,他們當帽子戴了坐在亭子裡休息。

風,慢慢地吹著。午後時光不急不徐地拂過他們的身軀。迷迷糊糊中,冰兒靠在徐桓身上睡熟了。

她突然醒來一聲尖叫:「糟了!幾點了,我得回家煮飯。不然我媽下班回家不罵死我!」

嚇了徐桓一跳。徐桓拉著她的手說:「急什麼,早著呢。你也就睡了五分鐘。你看太陽還高的很。」

「不是吧,我感覺自己做了好幾個夢了。才幾分鐘啊……」冰兒看看天色,似乎確實沒有變化。十分不解。

就在這時,眼尖的冰兒突然看到荷花池裡面有一片的荷葉被什麼東西壓得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大片。她站在石凳上踮起腳看了個仔細:是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面朝下趴在荷花池裡。

「哎呀!荷花池裡有死人!」冰兒尖叫著從凳子上跳下來。

徐桓聽聞急忙踮腳望去,他看清池中男子不由得臉色一變。他雙手按住冰兒的肩膀,用一種略帶慌亂的語氣對冰兒說:「哪兒有人啊,是你看錯了。」

「就在那兒啊!」冰兒著急地扭過身子指給他看。

「我什麼都沒看到啊。你都瞎想些什麼呢,盡說些不吉利的!」徐桓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一下荷花池,「你看,這裡只有荷葉和荷花。多美啊!你是不是睡昏了,把白荷花看成人了。」

冰兒聽他這麼說,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於是她再次踮起腳望了一眼。果然,那裡只有一簇白荷花,沒有男人也沒有屍體。

「這下放心了吧。別胡思亂想了。」

徐桓好像有心事,拉起冰兒的手想離開荷花池。

「這裡太陽太大了,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

「怎麼了?」冰兒明顯覺得徐桓的反應過激。

徐桓什麼也沒說,只是手上加了把勁。冰兒從這點勁道中讀出了他的慌張。似乎,他在害怕著什麼……

冰兒左顧右盼,突然發現荷塘裡迎風搖舉的荷葉下面,有半個人頭浮出水面。黑褐色的人頭如同死去多年卻沒腐爛的乾屍。但是與之不同的是,那人頭還有著一雙活人的眼睛。投射過來一道犀利的目光。

很快,荷塘的淤泥裡浮現出越來越多的人頭。

「啊——!」冰兒嚇得雙腿癱軟,一屁股跌在地上。

徐桓顧不上那麼多,彎腰抱起冰兒:「我們走!」

緊接著他把嘴貼在冰兒耳邊,迫切地說:「冰兒,你快想這裡什麼都沒有。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就在徐桓要踏上廊橋的時候,廊橋消失了。整個荷花池只剩一個孤零零的湖心亭。冰兒清楚地看到,荷葉底下的淤泥裡不斷爬出來的乾屍居然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空氣中彌漫著臭肉的味道,那是夏天灼熱的午後被滾燙的石板與陽光雙面夾擊的肉塊在空氣中慢慢變質的臭味。即使屏住呼吸也能感覺得到。

「冰兒!記住,這都是假的。你千萬不要被看到的迷惑……」

徐桓話還沒說完,一隻胳膊猛地抓住冰兒的腳踝,把冰兒嚇昏過去。在闔眼之前,冰兒依稀看到——徐桓竟然憑空消失了。

……

 

4-醫院

不知過了多久,許小冰總算醒了過來。

是醫院。她只覺得腦子一片空蕩蕩的,為什麼我會在醫院……這時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是徐桓。

「冰兒,你醒了?太好了!」徐桓放下手裡拎著的水果,趕緊走到床尾,「來,我幫你把床架搖起來。」

待冰兒坐起身來,徐桓又貼心地端過來一杯水。

「小桓,我怎麼了?」

「你翻公園圍牆的時候摔下來了。把我嚇壞了,生怕你出什麼事。幸好有個好心的過路的叔叔幫忙把你送醫院來了。」

「叔叔?他人呢?」

「剛跟護士繳費去了。我剛才看你睡著就在門口去買了點蘋果,怕你餓。醫生說你沒什麼,但是還是要觀察一下。你爸媽還沒下班,待會兒我回去通知他們。」

「嗯!」冰兒摸了摸自己渾身上下,也沒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曾摔下來這一幕。

「冰兒,你要吃蘋果嗎?我去洗兩個。」徐桓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大蘋果。

好的。徐桓帶上門出去了。

許小冰把頭靠在床頭,慢慢回憶之前的事。那些記憶突然像被閃電刷地照亮了。

鬼……鬼?鬼!

冰兒一下子坐起來,掀開被子,檢查自己的腳踝。雪白的腳踝沒有什麼一樣,但是不一會兒冰兒就看到令她無法相信的事情:腳踝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一個烏黑的手掌印!那分明是被人死死握住留下的瘀痕!

冰兒倒吸一口涼氣,趕緊跳下床去找徐桓。

徐桓正在洗手間洗著蘋果,但他的臉如同死人般蒼白冷漠。雙手機械地往復揉搓。差不多了,他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鏡子。除了他自己,空無一人。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一刹那,他發現鏡子裡面的自己露出了莫名的微笑。這讓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分明沒有表情。難道……

來不及逃走,鏡子裡的他被一支手貫穿了腦袋。從後腦勺進去,嘴裡出來。鏡子外面的他,亦然。

另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他手中跌落的兩個蘋果。

許小冰全然沒有注意到整個醫院似乎就她一個人,也來不及害怕走廊中慘白的隨時可能熄滅的路燈。她跌跌撞撞沿著路牌指示找到洗手間。拐進去。

徐桓剛好洗完蘋果,大咬了一口。看到冰兒過來,他一口呸掉嘴裡的蘋果:「誒,你怎麼下床了?」

冰兒什麼都沒說,抱著徐桓就開始哭。徐桓也就這樣靜靜地讓她抱著,直到她緩過氣來。

「徐桓,真的有鬼……嗚嗚,我想回家!」

「冰兒,我相信你。」

許小冰聽他這麼一說,倒覺得訝異。「你相信我?之前在湖心亭你不是什麼都不相信嗎?還叫我別信!」

徐桓一臉正色,把嘴巴貼近她的耳朵:「是的,而且我能告訴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趕快跟我離開醫院。你能相信我嗎?」

冰兒看著徐桓的眼睛,裡面滿是是關切和堅毅。她咬咬牙,點了點頭。

徐桓丟掉蘋果,牽起冰兒的手:「那好,你接下來一定要聽我的。我怎麼說你怎麼做!」

「好!」冰兒暫時想不出來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等著他們。

「我們走到走廊上,一起拔腿向前衝。不管什麼人叫你,或者發生什麼事,你只能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跑!跑!跑!只要我不停步,你絕對不能停,知道嗎?能做到嗎?」

「好的!」

徐桓捏緊了她的手:「冰兒,我沒有開玩笑。你一定要照做……不然我們都會很危險。」

123-,快跑!」

一對少年在醫院的走廊裡撒腿狂奔。剛才還空無一人的走廊不知何時鑽出來三三兩兩的人群,有推著輪椅的護士,有拄著拐杖的病人,有活蹦亂跳的小孩……

徐桓完全沒有停住的意思,拉著冰兒在人群裡靈活地穿梭。而那群人,似乎有意無意的在留住他們。

「小姑娘,可不能在醫院裡亂跑啊!」一個面目慈祥的大爺坐在輪椅上招呼他們。

「能幫我把藥撿起來一下嗎?」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被他們撞了一下肩膀,藥口袋掉在地上了。

「病人許小冰,醫生在402病房等你,請趕快回去!」連醫院廣播都用上了。

……

還有的人用手阻擋他們的前進,每次都眼看要被抓住了,卻被徐桓拉著冰兒靈活地閃避過去。

有幾次,冰兒分明覺得已經被扯住了衣服,但是還是衝過去了。那感覺就好像……穿透過去了。走廊眼看就要到頭了,突然從旁邊闖出來一架移動病床。

「冰兒,閉上眼睛。」

等冰兒在睜開眼的時候,他們已經衝過去了。病床落在了他們身後。

怎麼回事?穿牆術嗎?

要到頭了。幸好!

就在這時,冰兒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剛才在病房裡看到徐桓的時候,他明明穿著白T恤,背上有個米奇的圖案,可現在眼前這個人,穿著黃T恤,而且上面是個機器貓的圖案?!

不對,這人……有了疑慮,許小冰的腳步就放慢了。

「冰兒,你怎麼了,不能停啊!快一鼓作氣衝過去就好了。」

冰兒往前一看:走廊鏡頭居然是一堵水泥牆。

太荒謬了!這個人不是徐桓!一定有古怪!

「徐桓」去勢甚猛,一下子就鑽進了牆壁,而冰兒猶豫自己的猶豫,鬆開了「徐桓」的手。咚……許小冰撞上了牆壁。

冰冷,厚實。

剛才穿越人群和穿透病床的穿牆術這次沒有發生。如果那個人不是徐桓,那真的徐桓去哪裡了?

許小冰又驚又怕打算另尋出路。就在她回頭的一刹那,驚呆了。

剛才還人聲鼎沸的走廊,現在又變得死一般的寧靜。三三兩兩的人群似乎都鑽進了地裡。

走廊上有一兩盞燈經不起這悲歡起落,竟然傷感地閃爍起來。氣氛更添妖異。

遠遠地,看到走廊的那一頭有一個中年男子向她走來。

那是誰?我認識嗎?莫非就是之前徐桓在病房裡告訴我的那個叔叔?不知道為何,冰兒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種感覺她不久前才遭遇過:看到那只沒有眼球的小狗是這種感覺;在摩天輪看到那個古怪的大叔也是這種感覺;甚至在荷塘裡看到淤泥中的死屍也是這種感覺……

來者不善!

這種本能突然讓她意識到,剛才拉著那個不知真假的「徐桓」的手,她反而是安心的。也許,那才是真的徐桓!

怎麼辦?!

那個中年男子如同鬼魅,如此多的燈光竟然照不透他的臉。但冰兒感覺得到那人在笑。

「徐桓,你在哪裡?快救我!!」冰兒拖著哭腔拍打著牆壁,「我跟你走!」

那個中年男子突然加速,仿佛移形換影般猛地出現在許小冰十步開外:「小姑娘,哭什麼啊?叔叔來幫你好不好?」他一邊說,一邊溫柔地移動著步子。

許小冰近乎絕望。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徐桓的聲音:「你個白癡,害怕有用嗎?趕緊集中精力,百分之兩百的相信我。我這就帶你離開!」

死就死吧!死在徐桓手裡總比死在這個怪叔叔手裡好!冰兒閉上眼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徐桓帶我離開!」

中年男子伸出雙手就要觸及冰兒的臉,突然牆壁裡伸出一雙手摟住冰兒,倏地消失了。

「可惡!你們這對小鬼頭我看能往哪裡逃!」

中年男子無比震怒,以至於他後背上那密密麻麻的骷髏頭也跟著震動。他背上的肌肉非常怪異,十幾個骷髏頭鑲嵌在背部肌肉中,就像西藏那著名的骷髏牆。

有風吹過,骷髏們嗚咽著悠遠綿長哀怨淒涼的鎮魂歌。

 

5-真相

許小冰再次睜開眼,又回到公園裡了。這次是荷花池邊的小樹林其中的一顆大松樹上。

她一下子從封閉的醫院走廊轉移到開豁的視野,差點從松樹上滾下去。幸好旁邊的徐桓拉了他一把。

「你給我抱住樹幹!不然待會兒你醒來又在醫院了!」

冰兒驚魂未定:「你是真的徐桓嗎?」

「當然是!不然我幹嘛冒死救你?如果是剛才那個給你洗蘋果的『徐桓』,只怕你現在已經變成那個怪物的一部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冰兒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我想回家。」

徐桓摟著她的肩膀:「冰兒,我這就告訴你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在這之前,我先讓你瞭解一點東西。」

徐桓指著樹幹說:「你看,這樹幹是空的,裡面有個樹洞。我們可以鑽進去!」

冰兒好奇地看了看,什麼也沒有。而且樹幹也不粗。怎麼可能裝進去兩個人?

「冰兒,你照著我說的去想。就像我們以前玩家家酒一樣。」

冰兒閉上眼睛,默默嘀咕著。睜開眼:果然有個樹洞!兩個人鑽了進去。

「徐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心想事成嗎?」

「如果是心想事成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們早就回家去了。冰兒你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們從一個地洞鑽進公園麼?」

「記得。但你後來非說我是從牆上跳下來了的。」

「那是我怕嚇著你。你知道從我鑽進來,到遇見你經過了多長時間嗎?三年。」

冰兒驚訝地捂住嘴:「怎麼可能!」

「你先回憶一下你在洞裡遇到什麼事,仔細一點。」

「我記得你本來在我前面,但是突然就消失了。然後……我看到很多……發光的蟲子,我很害怕……接著,就有很多根鬚要攻擊我……再然後我就在公園裡了。」

「哎……」徐桓嘆了一口氣,「都是我害的。其實我的遭遇跟你差不多。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根鬚裹起來了。然後我醒來也是在公園裡。這裡沒有日出日落,好像時間是靜止不動的……」

「可你剛才說,你在遇見我之前在這裡呆了三年?那你怎麼計時的?」

「你聽我說完。就像你之前在荷花池的亭子裡面睡午覺一樣,其實睡了很久,但是太陽幾乎沒有偏移。我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長時間。直到我遇到那個怪物。我把從他手裡逃掉一次算作一天,以此來記錄時間的流逝。」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逃了一千多次?!」

徐桓苦笑了一下:「是啊!」­

「那他為什麼要追殺我們。而你的超能力又是怎麼回事呢?」

「你還沒明白嗎?沒有什麼超能力,那全都是我們的意識。我們……我們可能現在只存在於一個意識構造出來的世界裡面。所以我們能穿牆,可以憑空造出一個樹洞。」

冰兒覺得頭好暈:「什麼?意識世界……難道我們已經死了?嗚嗚嗚,我不要死……徐桓,我不要死……」

「冰兒你別哭,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我們會來到這樣一個世界。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的精神、意識還是自主存活的,那我們也不算真的死掉。總有一天我們會看破這個世界的秘密。也許,那時就能回去了……」

許小冰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一聽徐桓的分析合情合理,於是慢慢冷靜下來。

「徐桓,那你給我講講這個世界到底依靠什麼法則而存在。如果只是簡單的想想就可以做出一些超能力的行為,那為什麼我們不直接想像那個怪物死掉?不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嗎?」

徐桓露出久違的笑容:「果然是我認識的聰明的冰兒,一下子就上道了。其實,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發現,那個中年人的意識太強大,我根本奈何不了他。但是只要我不去相信那些可怕的景物,或者說是幻覺,我就會跳轉到另一個世界。就像是平行世界。如果你的思維和他的思維重合,那麼他就能在那個世界製造出無比恐怖的事物來加害你。如果你選擇不相信,當然也要有堅定的信念和無與倫比的勇氣,做一些違反常規的事情來證明你的決心。你就能從他的恐怖世界剝離開來。」

「難怪我之前昏倒的時候,親眼看到你憑空消失了。」

「沒錯。當時如果主要是你的意識被他侵入了,其實很多恐怖的東西我根本沒看到。而且我不能去看,不然我們兩個都會遭殃。我知道在那種狀態下你很難不相信那些恐怖的景象。所以我只能由得他把你抓去,自己先逃離,然後伺機營救你。」

「可是如果按你說的有平行世界,那你如何判定我在哪裡呢?」

「我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既然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法則,當然也能掌握一些竅門。按理說,你昏倒了,而且是被襲擊昏倒的。你的潛意識裡肯定會希望醒來是在醫院。我只要從這個角度入手,就能把思維跟你重合。就找到你了。」

冰兒若有所悟:「可他既然抓住我了,為什麼不直接加害我?」

「因為你昏厥的時候,意識被切斷了。他只能在你有意識的情況下才能入侵你,脅迫你,危害你。」徐桓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背靠樹幹,「就像電腦病毒遇上reset鍵,再厲害的病毒也得等到系統重新啟動了才能繼續作惡。不過他那麼聰明,肯定很快就猜到你在哪裡。」

「可是,我們跟他無冤無仇,他害我們圖什麼啊?」

「剛開始我跟他面對面的時候,我也問過他,還懇求他。可是他不為所動。我以為他是因為困在這個世界太久了,顯得無聊所以害人作樂。但是我後來發現了,完全不是這樣。我親眼看到他吃掉另外的人的意識。」

「吃掉?另外的人?」

「是的。我進來的時候,也遇到過之前困在這裡的人。他告訴了我不少關於這個世界的法則的事。但很不幸,他被那個怪物吃掉了。那個怪物的目的在於:吃掉一個人,對方的主觀意識就會被永遠封閉起來,他就能獨佔對方的思維空間,增強精神力!」

「真可怕!大家都是被困在這裡的人,他不想辦法離開卻先想著自相殘殺!」

徐桓嘆了口氣:「扭曲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又怎麼能用常人的思維去理解。」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只要相信美好的事物就行了嗎?你也說了他精神能力很強大,如果從很多細微的地方對我們下手,我們防不勝防啊。」

「沒錯。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反擊。但在這之前,你也必須提升你的精神力、意志力。至少在遇到他的時候要先保全自身。這個世界存活的關鍵就是:只有你堅定不移的相信的事情,才會成為現實。」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徐桓和冰兒互相入侵對方意識,通過製造恐怖的幻念鍛煉彼此的精神力。

徐桓發現,冰兒學習得很快,而且想像力極其豐富。

譬如徐桓在吃飯的時候被入侵,先是他發現嘴裡咀嚼的飯菜裡有一根頭髮,然後用手一扯,那頭髮在食道裡慢慢滑過而且綿綿不絕。讓人不禁懷疑吞了一個線球進胃裡。等徐桓開始抵抗這種意識的時候,那頭髮突然就被完全從胃裡扯出來了,連著一塊帶血的頭皮。可憐徐桓嘔吐了4次。

又比如兩人在樹林裡散步,走著走著就有蚊子咬徐桓胳膊。他用手撓了撓,心裡猜想這很有可能是冰兒搞鬼,特意留了神。可是他驚訝地發現,胳膊完全沒有感覺,像假肢一樣!等他想辦法恢復自己的觸覺,又發現胳膊奇癢無比,不把肉剜掉就不能止癢似的。

很顯然,冰兒已經學會了左右他人的感知能力,而且分寸恰好,讓人的感覺在正常值上下浮動。因為很真實所以很難擺脫。繼而誇大你的感覺,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再後來幾次與怪物男的交鋒中,冰兒和徐桓戮力同心,順利地識破陷阱化險為夷。

 

6-遇險

狩獵者、獵物之間的對立關係永恆存在,但角色的分配從來不是一成不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個大反轉。誰說不是呢?

隨著交手的次數多了,冰兒也不像之前那樣膽小了,甚至開始嘗試著反向滲透怪物男的思維。這是連徐桓也不敢嘗試的事情!但冰兒成功了。不過她淺嚐即止,掌握了法門便不再有進一步舉動。

冰兒發現這個世界也沒什麼不好,現實世界能享受的事物能感受的快感在這裡都可以體會到。除了那些沒有體驗過的。

畢竟,我們賴以生存現實世界是集合數十億人的智慧建立起來的,更何況還有人力不能及的大自然的雄偉造化。但以兩個初中生的見識,哪裡能想到那麼遠。不過,想得越少,人越容易快樂。

怪物男幾次都不能得逞,不由得有些沮喪。好在這個世界沒有時間的概念。也許吃掉這兩個孩子,就應該夠了吧……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凶光。那是復仇的寒光。

突然,他嗅到了恐懼的味道。雖然那氣息淡薄的就像雪地裡的薄荷味道,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了。

之前幾次的恐怖幻象都沒有對冰兒造成傷害,並不是這兩個孩子已經全無畏懼。只是沒有找到他們恐懼的點。是的,他們兩個現在是依賴著對方生存,最可怕的事莫過於……身邊人。

怪物男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冰兒確實沒有意識到,她現在最害怕的並不是牛鬼蛇神,而是失去徐桓這個依靠。

所以當她看到陽光下,徐桓的影子慢慢變得高大、醜陋,跟他身體不匹配的時候,頓時嚇傻了眼。殘存的理智提醒她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但是不自覺的眼淚已經出賣了她的心。

那影子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由虛變實。不是那個怪物中年男還能是誰?!

怪物男肚臍眼就像一隻碩大的海葵,一層層張開,露出細小密密麻麻而又鋒利的牙齒。

「別怕,一點也不痛。」

喀嚓……俐落地咬掉了冰兒的腦袋。

他的後背,又長出了一個肉瘤般的腦袋。如果沒記錯,應該是第16個了。

接下來,對付徐桓就更簡單了。那小子看著冰兒失去腦袋的屍首,當場就嚇呆了。畢竟是個孩子……

喀嚓!

四周景色如同水墨般暈開,陽光燦爛的公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亮如白晝的實驗室。怪物男坐在實驗臺上。心滿意足地大笑,不一會兒又歇斯底里地大哭。

可惜,再也沒有人能分享他的感覺了。

也許,他也不需要。

 

7-交鋒

推開實驗室門,是一個老式四合院。走進四合院的怪物男褪去了那可怕的外形,戾氣消隱。變得普通、親切。

天井中一副和樂昇平的樣子,有老人在淘米,有孩童在嬉鬧,有婦人在曬被子。

「慶子今天這麼早就下班了?」那婦人回頭跟怪物男打招呼。

怪物男笑著回應:「是啊,今天研究所放半天假。」

一個小男孩跑過來:「張子慶叔叔,今天陪我下棋嗎?」

「跟你說了多少次,叫張叔叔就好,別叫人全名!」淘米的老太太唸叨道,「這孩子不懂事,慶子別介意啊。」

張子慶笑著說:「這有啥。名字不就是讓人叫的嗎。小剛,叔叔晚些陪你下棋。乖!」

他推開一間屋走了進去。「媽,我回來了!」

老太太正在看電視:「今天這麼早啊?」

「是啊。媽,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講有個四川的公司想挖我跳槽的事兒嗎?我決定了,過去。所以我打算把研究所的工作辭了,去成都發展一段時間。」

老太太摘下老花眼鏡,轉過頭來:「這麼快就決定了啊?」

張子慶神色黯淡:「現在就看您老,是不是跟我去四川?」

「算了,我這把老骨頭在北方住慣了。受不得南方的濕氣。有老二、老三和小妹在這邊陪我就夠了。」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四兄妹裡面,最有孝心的是你,最有出息的也是你。只是不知道你這一去,我們娘倆多長時間才能聚上一次。」

張子慶不想讓這傷感的氣息佔據為數不多的相聚的時光,連忙打斷母親:「媽,你放心,我過去一安頓好就把您接過去。那邊公司開的價錢實在是不錯,一個月抵我現在半年的薪水。我現在在這邊也就是一個科員。混到老也不知道有個什麼成就。北大生物系又怎麼樣,研究所裡誰沒個高學歷。我想過了,過去辛苦點。掙些錢給你換個大房子。小妹明年高考,學費也得花錢。老三現在工作也沒著落……」

「媽知道,知道你是為這個家……」老太太背過臉去,用手背在臉上抹了一把,「媽就是捨不得你走那麼遠。」

張子慶的淚再也忍不住,沿著臉頰流了下來:「媽,孩兒不孝。要是知道這一去就再也見不著您了……」

突然,他的臉變得猙獰起來。四周景色乍變,他再次來到實驗室。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禿頂男諂媚的笑著:「張博士,這是我從海地運過來的新品種植物。你看看。」

張子慶走上前去看著玻璃培養皿中的綠色植物。那是一種輪生闊葉植物,盛開著繁茂的花。花瓣晶瑩碧綠,恬美而又妖異,味道清甜。花萼碩大,由凋謝的花朵結出一個大漿果。

「這是?」

「這種植物的漿果可以入藥,我是打算在成都建立一個養殖基地。所以請張博士幫我研究一下它的生長特性還有對環境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如何增產。當然,關於它的汁液如何能最大限度的萃取也要多勞煩您費心」

「杜老闆,這是什麼植物?我從來沒見過。」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是花高價從海地的土著巫醫手裡買來的。只有三株。非常珍貴!至於它的名字,賣家告訴我土著們都管它叫——『往生花』。」

『往生花』,多美的名字。

張子慶查閱了很多資料也沒發現有太多關於這種植物的記載。他只好採取「實踐出真知」的老法子,用了半年時間觀察往生花的生長習性:溫度、濕度、陽光、土壤酸鹼度諸如此類。

但他發現,現有的肥料對這種花的生長沒有任何幫助。

直到有一天,一隻小白鼠神差鬼使的掉進了玻璃皿中。

那植物的根鬚竟然從土壤裡鑽出來,以很快的速度把老鼠包裹住拖進土壤。

張子慶看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株「往生花」短短半小時之內長高了3cm,同時枝頭的漿果也變大了。這是怎麼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用硬刷子掃開土壤。那只老鼠被根鬚包裹著,有的根鬚從它五官的洞穴直接伸進大腦。它的軀幹變得乾癟,似乎被抽走了不少養分。但最奇怪的是,它依然有生命特徵!

花了一個月時間。張子慶弄清楚了,這隻老鼠沒有死,頂多算一隻「植物鼠」。雖然身軀已經乾癟得像一具木乃伊。但是它的心臟依然有微弱的跳動。它的血液和往生花的汁液混合在一起卻沒有發生凝血反應。這混合液遊走於它的心臟和大腦之間。似乎往生花先是把老鼠所有的養分吸乾,然後用自己光合作用產生的養分與氧氣來維持老鼠心臟和大腦的正常運轉。

這是為什麼?那漿果似乎又變大了些。

其後,張子慶又用兔子做實驗。可是他發現,那些根鬚伸出來發現包裹不完兔子,便又乖乖縮回去了。經過多次實驗,他得出結論:單株往生花只對形體跟它差不多的動物下手。

看來這植物聰明得可怕。似乎它知道自己的體液不夠維持大物種的心腦存活,就不會吞噬他們。但如果把三株往生花種在一起,難保它們不會連我一起吞掉!

……

一年後,他把所有的研究成果整理成報告交給杜老闆的時候,往生花已經在東湖公園的規劃地分株種植了近三分之一畝地。那個禿頭中年男眉開眼笑的掏出一疊人民幣給他作為額外獎金。

「比我預期要快了半年。不過接下來的時間,張博士你要費心研究關於它汁液提純的實驗。」

意外,就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到來。

這天張子慶本來已經離開實驗室,結果折返拿自己錢包。無意間撞破杜老闆指揮手下用人體實驗往生花的萃取物。看著被試驗者臉上銷魂的笑容,不難推測,這是一種新型的毒品。

張子慶被綁著雙手埋進土裡的一刹那,他突然明白,錢來得太快一定不會是走正路來的。

「張博士,真抱歉。雖然你幫了我很大的忙,但我也別無他法。另外,我又沒有告訴你。往生花用來處理屍體實在是太方便不過了。壓根不會有腐爛的味道,實在是很科學啊。哈哈!對了,這種新型毒品感覺太奇妙了,對人體完全無害。我很滿意。Thank youByebye!」

張子慶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些根鬚鑽進自己的眼睛、鼻孔、耳朵、口腔,還有肛門。

……

「原來是這樣!」

張子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眼睜睜看著冰兒拉著徐桓從虛無中走出來。他有些語無倫次:「你們?!死了……不對,你們不是已經被我同化了麼?」

四周場景跳轉到公園。

他們三人站在湖邊草坪上對峙著。

冰兒一臉嚴肅的說:「如果這就是精神的世界,只要意志力夠強,又怎麼會被你同化?」

徐桓說:「是的。你總是從恐懼入手,嚇得人六神無主。然後才趁虛而入侵占他們的思維空間。但是你忽略了,同樣是意識,我們也可以從內心最柔軟和最渴望的部分入手。所以你才會衍生出吃掉我倆的幻想。我們也才能打開你的回憶看透這一切的一切。」

「我要撕碎你們倆!」

冰兒面無懼色:「現在我們知道你的底細,對你還有什麼可害怕的。更何況,我們知道了,是你研究那個植物才害得大家深陷險境。你把大家都變成了『冬蟲夏草』。對你的恨意足夠擊破一切恐懼!你最好不要與我們為敵,不然你意識中的所有親情友情都會被我們當做報復的工具。直到你的記憶支離破碎,體無完膚。只怕到最後,你甚至想不起你母親的樣子!」

張子慶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語。一時語塞。

徐桓出來打圓場:「張叔叔,你應該知道,我們都不是壞人。被困在這裡的都是可憐人。為什麼你還要自相殘殺。我們能感覺到,你恨的是那個杜老闆。如果要報復,目標應該是他。有什麼報復的手段,你可以告訴我們。現在我們三個都是活死人了。絕不能讓真凶在外面逍遙快活!要知道再高運算頻率的單核處理器,在實際使用中也未必敵得過中等頻率的多核處理器!」

張子慶想了想,嘆口氣坐在草坪上:「你們說的沒錯。我之前吃掉他們,原因在於,他們很多人根本不願意聽我講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需要他們精神力的説明。如果禁不往一個方向使力,我的被動復仇計畫根本很難得以實施。」

「被動復仇計畫?」

「是的。」張子慶從背上的骷髏裡調出一個人的記憶,「這個人是杜雲龍的手下之一。因為偷偷盜賣『往生花』的萃取物被杜雲龍發現,滅口了。從他的記憶中我們可以看到,杜雲龍自己也在使用往生花這種毒品。而且他給自己用的總是最好的最純的。你們知道嗎,人的思維是通過生物電流體顯現出來的。所以我想,把自己的思維注入其中一顆果實。思維力越強大,果實將會越大。這樣很有可能吸引杜雲龍自己享用它。一旦他進入意識的世界,我就可以從精神上把他殺死!!!」

冰兒緊咬嘴唇:「算我一份。現在就有兩顆果實了!」

徐桓也握緊了拳頭:「算上我,三顆!我們越分散,成功的幾率越大!」

 

8-現實

「嗚嗚嗚……冰兒啊!我的冰兒啊!」許小冰的媽媽看著許小冰的「屍體」從山洞裡被挖出來的時候,哭得呼天搶地。

而徐桓的母親早已昏倒在徐爸爸懷裡。

在尋人啟事貼出的第二天,一個過路的民工發現了洞口外冰兒的裙子,然後報了警。

十七具「人屍」被抬進市醫學院的停屍房。數十具動物屍體另作處理。

十幾位專家通宵研究。當他們驚訝地發現這些「人屍」中只要頭上植物完好的心腦居然存活著。而那些不幸被鏟掉了植物的人就徹底變成了死屍。

有三具「活屍體」頭上的植物結出的果實異常大。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就在這群專家通宵鏖戰,打算解開謎底的時候。一群不速之客闖進了醫院,割斷了他們的脖子。同時,取走了所有的漿果。

杜雲龍在魁北克的別墅裡看著偷渡運過來的那整整一箱漿果,笑的皮開肉綻:「就這一顆最大的,130g。長虎,你知道嗎?這玩意的萃取液1mg現在能賣到1600美金。這樣一個大果實至少能提煉出100g萃取液。那可是16千萬美金啊?!就這一顆!殺幾個醫生算什麼。就算是把整個醫院炸了也值!」

那個叫長虎的手下唯唯諾諾:「老闆英明。老闆,大少爺和二少爺今晚就到。他們說你答應過讓他們也品嘗一下這種漿果帶來的奇妙體驗。特地讓我詢問一下您的意見。」

杜雲龍不置可否:「長虎,你知道這東西為什麼值錢嗎?它不僅僅是毒品。它能讓你創造出所有的美妙感官意識,美酒佳餚金錢美女權力地位……這世間所有的快感,你都能體會!更奇妙的是,紐約有個顧客通過它與成為植物人的父親進行思維連接,成功的問到了保險箱的密碼。而且對於得了癌症要死的人,也可以用往生花把他的思維保存下來。所以,這真的是至寶啊!鏟掉成都那麼大一片,我真的心痛!」

長虎不知如何作答.

「放心吧。你去把劉博士叫來。我讓他萃取一些新鮮的汁液。今晚不但我兩個兒子有福,我也讓你體驗一下!」

「謝謝老闆!」長虎喜笑顏開,慶幸自己跟對了人。

 

尾聲

新聞快訊:

東湖公園挖掘的活屍體被一群暴徒砍掉了植物都成了死屍。十幾位專家當場罹難。受害者親屬悲痛欲絕,市領導在新聞發佈會上嚴正聲明:必將嚴懲兇手,絕不姑息!

海外連結:

成都市東湖懸案的頭號嫌疑人,東湖公園承包人杜雲龍潛逃加拿大。已於24日上午被加拿大警方發現暴斃在其居所。初步檢驗是驚嚇過度導致腦溢血。命案現場同時發現的還有杜雲龍的兩個兒子及其貼身保鏢。

死狀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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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來源:網路                       校正/整理夜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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