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空靈雪兒    音效-褐邊.jpg 

 

 

 

 


 


【一】

三零年代。

上海。

夜色很濃。

雪兒靜靜的坐在窗前,窗外,是淒迷的夜空,空氣中透著寂寞的味道,四周靜得只聽得見呼吸的聲音,點燃一支香煙,輕輕閉上雙眼,往事慢慢浮現。

這座繁華的城市,散發著糜爛、頹廢的氣息,處處是燈紅酒綠,歌舞昇平,很多人終日沉溺在醇酒與美色中,過著麻木、奢侈的生活。全城最有名的「金鳳凰」舞廳裡,幾乎每天都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台上的歌女用挑情的聲調唱著,台下打扮妖冶的舞女搭著客人們的肩翩翩起舞,顯露出無限風情。每個人都盡情放縱,彷彿身在另一個極樂的世界,小小的空間,讓他們與世隔絕,遠離了戰爭,遠離了生老病死,遠離了一切。

 

雪兒便是「金鳳凰」裡最紅的舞女。

十三歲的時候,她被賣到了這裡,老闆見她天生麗質,吩咐其他的舞女教她跳舞。那些舞女見又有人來搶自己的飯碗,常常有意無意刁難她,跳錯一步,就用皮鞭狠狠抽打,好在雪兒天資聰穎,學得很快,但仍舊吃了不少苦頭。因為年齡太小,每到晚上舞女們去陪客的時候,雪兒就被老闆喚去替客人端酒遞煙,或是清洗歌女舞女穿過的髒衣服。

寒冷的冬天,雪兒的小手被冷水浸得通紅,她咬著牙用力的搓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在別人面前,不管多難熬,她都從來沒有哭過,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同情自己,眼淚除了能給自己帶來打罵,別的什麼也得不到。於是,即便有客人對她動手動腳,她也會面無表情一聲不響的默默忍耐,小小年紀的她,早已學會察言觀色,看著別人的臉色忍辱偷生。

她怨恨,可是卻無能為力。曾經,她也幻想過,盼望某一天有一個好心人出現,能帶她逃離這個人間地獄,她一直等待著,望眼欲穿,誰知這一等,便是五年。

 

十八歲的雪兒,終於成了一個真正的舞女。當她穿上豔麗的旗袍,塗上鮮豔的口紅時,突然對著鏡子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出了眼淚。

沒有人能體會幻想破滅的滋味。或許,這就是命。

她開始周旋於各種各樣的男人之間,如花似玉的她,美貌自然不在話下,許多男人為了博得她的傾城一笑,心甘情願日灑千金也在所不惜。

沒過多久,她便成了這裡最受矚目的舞女,連老闆見了她也要陪著笑,生怕哪一天她突然不幹了,自己會失去一棵搖錢樹。很多人都對她很好,稱姐道妹,好得虛情假意,雪兒冷冷的看著她們,心裡突然覺得很悲哀。

雪兒有錢了,錢多得足以過完下半輩子,可是她不想離開金鳳凰,她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她能和所有的男人跳舞,喝酒,甚至做盡所有可以做的事,但是沒有一個男人能得到她的心,她的心是空的,除了有一副誘人軀殼和一堆花不完的錢,她什麼也沒有。

就像一座冰雕,雖然美麗卻其冷無比,有人雖然能夠靠近,卻無法將她融化。她不笑,也不哭,就像一隻沒有感情的動物。

 

其實,雪兒是有感情的,她也曾經愛過一個男人,只是,她愛錯了人,所以,最終等待的結果只是欺騙和傷害。

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叫楓的男人是否真的愛過她,很可笑,她永遠都記得楓聽見自己是舞女時那種難以置信然後不屑一顧的表情,曾經說過要和她結婚的他,立刻很冷靜的告訴她,其實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請她不要誤會,此後就再也不見人影。

雪兒又一次的經歷了等待,可是她知道,只是空等罷了。

每個晚上,她依舊還是強顏歡笑的面對那些客人,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痛苦,也不會有人知道,對於一切的一切她已經習慣獨自承受。她常常自嘲的想,誰叫自己出身低賤呢?還是認命吧。

她不反抗了,也無力反抗,只能揮霍自己的青春,讓自己墮落,過一天是一天。聽天由命。

 

凌晨三點了,不知不覺中,雪兒抽完了整整一包的香煙,也回憶完了這些年自己度過的不知該怎樣形容的生活。疲倦的時候,她總用香煙來麻醉自己,而且越抽越兇,睡不著抽,無聊也抽,直抽得頭昏腦脹,然後沉沉睡去。

或許是因為煙能讓人麻木,讓人失去感覺,當一個人對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感覺的時候,愛與不愛,關懷與傷害,就都失去了意義,變得不再重要。

很奇怪,儘管她今晚已經抽了很多煙,卻依舊毫無睡意。換上心愛的紫色旗袍,她決定出去走走。

走出這棟小樓的時候,雪兒回頭看了一眼,又苦笑著轉過身,已經記不清這是哪家的公子送給她的了,也記不清還有多少男人願意為自己買房子。雪兒很清楚,他們只是欣賞她的美貌而已,而自己,本來也就是利用那姣好的面容賺錢過日子。有時候想想,錢,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沒有它,就要受苦,得不到關愛,得不到保護;有了它,雖然不用再受苦,可依舊也感覺一無所有。

這都是註定的吧。她只有這樣告訴自己。

漫步走在大街上,微風輕拂著雪兒烏黑的長髮。一些喝得爛醉的男人互相攙扶著迎面走來,還忘不了向她吹口哨,調笑一番,雪兒不予理會的與他們擦身而過,任他們在身後用不堪的語言嘲笑自己。不要理他們,就清高這麼一次吧,要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她爬上了一座大樓的樓頂,抬頭仰望漆黑的天空,那些閃爍的星星彷彿觸手可及。雪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裡,也許是因為這裡離天上很近,可以看到耀眼的星星。一直有個心願,就是做一顆星,那樣,就可以永遠看著她心愛的人。突然想起,今天,是楓結婚的日子,祁家長子的婚禮,一定很盛大,新娘也一定很漂亮。

現在,就讓自己為他跳一支舞吧,當作是送給他的禮物。雪兒想著,便輕輕哼著歌獨自跳了起來,她一遍一遍的旋轉著,彷彿真的看到楓在對自己微笑,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悄然滑落,可是,她卻笑了,笑得很美。

一曲終了,雪兒停下來,她走到樓邊,看著下面的世界,她看到了自己與楓相遇時的情景,看到了下雨天裡楓為了給自己擋雨而被雨淋濕的樣子,也看到了楓離開自己時絕情的背影…她一直都還記得他,記得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有些記憶,是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可是他,終究不願為她停留。

風吹起雪兒的頭髮,她突然很想做一隻鳥兒,在天空中翱翔,無拘無束,多好。美麗又怎樣,還不是要被人踐踏;有了錢又如何,那是出賣自己換來的。只有放開一切,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縱身一躍,一條弧度很美的抛物線。

她只想得到自由,靈魂的自由,於是,她自由了。

她飛了起來,穿過城市,鄉村,田野,一直飛,身體輕盈,自由自在,她拋開了一切,包括她的身體。

「楓,你知道嗎?雪兒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可是,你不要雪兒了,所以,雪兒就不再是雪兒…」

她就像一朵紫色的花,花瓣凋零,花朵枯萎。

墜落。

血,觸目驚心。

 

【二】

2002...

酒吧裡...

阿健獨自一人喝著悶酒。

人聲嘈雜,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不同的表情,憤怒的,漠然的,冷酷的……都是在借酒澆愁吧。阿健一邊百無聊的看著這一切,一邊不住的伸手撫摸自己火辣辣的右臉頰,猛然的灌下一口啤酒,心中惡狠狠的咒駡那個叫梅的女人,不就是和她說分手嘛,有至於那麼兇嗎,又抓又打的,簡直就是一個潑婦,幸虧自己早發現她是那麼變態,要不然,還不知道以後要受她多少窩囊氣呢,哼…阿健越想越氣,一口氣把剩下的啤酒喝了個杯底朝天,又招手叫waiter拿來一大杯。

就這樣,他一連喝了三大杯,喝得直喘氣,轉過頭的瞬間,他發現自己身旁的座位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人,一個穿紫色旗袍的女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烏黑的長髮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另一邊臉,雖然蒼白,卻有著優美的輪廓,看得出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低垂著頭,眼神空洞,不知在想著什麼。

阿健很久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了,不由得看得有些發愣,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來,借著七分酒意,上前搭訕道:「小姐貴姓,在下想與小姐交個朋友。」這時女子抬起頭來,看了阿健一眼,隨即幽幽開口:「先生有煙嗎?」

「哦,有的有的。」阿健雖然有些吃驚,但很難抗拒美女當前,於是便拿出一支煙,給她點上。

「小姐是做什麼的?」女子接過煙,深吸一口,然後重重的吐出白色的煙圈,「我是做什麼的?呵呵,不足掛齒。」

她戲謔的說著,似笑非笑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阿健頓時覺得這個女人充滿了神秘感,穿著上個世紀的旗袍,而且,對自己提的問題似乎有意的迴避,但她又好像並不是害怕自己。

他對這個女人越發的產生了興趣,於是追問道:「那,小姐家住哪裡,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種地方不太安全吧,不如,讓在下送你回去?」

「家?我沒有家,我回不去了,你收留我好不好?」

女子突然近似哀求的說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禁讓人憐憫,阿健有些吃驚她的大膽,竟然那麼快就要求跟自己回家,他掩飾住心中的狂喜,連忙結了賬,帶著女子離開了酒吧。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阿健時不時的從後視鏡裡觀察坐在後面的女子,只見她的頭靠在後座上,眼睛微微閉著,單薄的身體顯得是那麼的弱不禁風,阿健的心重重的動了動,踩足了油門向前駛去。

下車的時候,阿健不忍吵醒女子,便將她抱進了屋,她的皮膚透著一種刺骨的冰冷,雖然隔著衣服,可是依舊感覺得到。

阿健輕輕將她放在臥室的床上,久久的凝視著她,她卻突然睜開了眼,坐了起來,直直的望著阿健,一時間,阿健被看得有些窘迫,什麼都說不出來,便轉身衝出了房間。浴室裡,他使勁用水沖著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他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喃喃的說,我只是和她玩玩而已。

阿健回到房間,發現女子還是呆呆的坐著,眼睛不知望著何處,像一座雕像。他輕輕的走到床邊,又輕輕的在她身邊躺下,正要用手去拉她,女子卻突然轉過身來,鐵青的臉說:「請先生自重!」

她美麗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阿健被嚇了一跳,頓覺顏面無光,好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只是想…想讓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睡客房…」說完便急急忙忙的逃了出去。

半夜,阿健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個神秘女子的模樣,她的一舉一動,是那樣具有吸引力,卻又是那樣讓人迷惑,簡直捉摸不透。

想著想著,阿健感到頭很重,便迷迷糊糊的睡去,恍惚間,他發覺自己好像在一條路上奔跑,身後有什麼東西在鋪天蓋地的捲來,他使勁的跑,拼命的跑,卻猝不急防的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洞,身體迅速墜落,有什麼液體濕濕的滴在他的臉上,他用手一抹,天啊,是血!好多的血!他大叫一聲,眼前一黑…

 

阿健猛的睜開眼,一下子坐起來,才發現那原來不過是一場惡夢,摸摸臉,滿臉的汗水。他鬆了一口氣,正準備躺下時,突然發現窗前有一個黑影,似乎是一個人影,他一驚,眨眨眼想看清楚,那個身影卻緩緩轉了過來,藉著窗外的月光,他看清楚了,是那個神秘的女子,她跑到自己房裡來做什麼?

阿健有些哭笑不得的問:「小姐怎麼沒睡?有什麼事嗎?」女子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半響,忽然笑了起來,笑得一臉燦爛,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先生不是想知道我叫什麼,是做什麼的嗎?怎麼我什麼都不說,先生也肯讓我這個陌生人跟著你回家呢?你就不怕招來殺身之禍嗎?」

女子放肆的笑著,月光照著她慘白的臉,讓阿健覺得有些恐怖,他定了定神,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像小姐這麼漂亮的女子,只要能多看你一眼,就算是死,也死得心甘情願啊!」

「呵,看來先生也是夠風流的了,不過,唉…」那女子先是冷哼一聲,隨即又幽幽的一陣歎息:「這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知先生可否陪我說說話?」阿健心想,這女人可真是善變,剛剛還叫我自重,一副潔身自愛的樣子,現在又要來找我聊天,不過也好,我還求之不得呢。

於是他迫不及待道:「在下正好也睡不著,能與小姐聊天,我好生榮幸,站著說話不方便,來,坐過來吧。」他拍了拍身邊空出的床位,女子便輕輕走過來坐下。

 

「這些年來,我都好寂寞啊,今天若不是遇到了先生這樣的好人,我還不知要孤單到什麼時候…」女子一臉哀怨的說著,竟用手去握住了阿健的手,阿健暗暗高興,也用手去蓋住她的手。「像先生這麼英俊的男子,哪個女子看了不心動呢,不知先生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一直陪我…」

「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了。」阿健已經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恨不得立刻就與女子成就好事,這時,女子卻低下了頭,緩緩說道:「既然先生這麼快就答應了,那,就不能反悔哦。」

阿健隱隱感到有些不對,自己的手被女子抓得好痛,他低頭一看,那是什麼手啊,只是白森森的骨頭而已,他趕緊抬起頭,正對著女子的臉,此時她美麗的臉已經蕩然無存了,有的只是一張腐爛的面孔,頭上的一個洞正往外不停的冒著血,阿健嚇得失了聲,他想掙脫,卻被牢牢的抓住。

「你不是想陪我嗎?現在我就讓你了此心願,哈哈哈…」女子的聲音不知從哪裡飄了出來,尖利的笑聲穿透了阿健的耳膜,那張血肉模糊的面龐慢慢湊近阿健的臉,阿健緊緊閉上雙眼。

「嘖嘖嘖…不敢看啦,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美女嗎?怎麼,我不合你的胃口?唉,真是可惜了你這張俊臉,可憐啊,馬上要被我毀掉了…為了讓你瞑目,我告訴你吧,我叫雪兒,是一個厲鬼,今天栽在我的手上,算你倒楣…」說時遲那時快,叫雪兒的女鬼伸出她火紅的舌頭,捲住阿健的脖子,輕輕一拉,一顆頭顱應聲落地,血,濺滿了雪白的床單。

 

雪兒的臉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她舔舔嘴,面無表情的穿過牆壁,消失不見。

夜,又重新恢復平靜。


【三】

七月的天...

驕陽似火...

安林坐在寬敞舒適的辦公室裡,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室外的炎熱,空調讓他從身體涼快到了心裡。

今天,是他榮升公司總經理的日子,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他安林就擁有了這裡一半的股份,而且大權在握,一切都由他說了算,聽著全公司上上下下「安總」「安總」的稱呼,他的心裡怎能不痛快?

不過,如果光憑他的能力,恐怕一輩子都別想爬上這個位子,若不是靠著他那一肚花腸子和一張比蜜還甜的嘴,得到了老闆千金珍妮的好感,他是不會有今天的。

 

想起珍妮,安林不屑的撇了撇嘴,那是個嬌縱蠻橫的女人,脾氣暴躁,不講道理,雖然還算美麗,卻媚俗到了骨子裡。整天對安林百般挑剔,嫌這裡不對,那裡不好,安林還得忍氣吞聲,賠著笑臉,對她千依百順,要不是為了她父親的億萬家產,安林是不會呆在她身邊活受罪的,他就成天盤算著,等繼承了所有的財產,再把那個臭女人甩掉,到時候,想要什麼女人會得不到?想著這些,安林不禁喜上眉梢。

晚飯的時候,安林去了一家高級的西式餐廳,點了一份煎牛排,狼吞虎嚥的吃起來,全然不顧旁人詫異的眼光,也忽略了周圍的一切事物。直到他桌邊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先生,先生。」

安林抬起頭,眼前是一位年輕的女子,穿著紫色的旗袍,頭髮挽了一個高高的髻,眼神溫柔,滿臉笑意,大方而又不失高貴,安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低下頭,不予理會。

其實,安林不是不想理她,也不是對漂亮女人沒興趣,只是怕被珍妮逮到,那個疑心很重的女人,經常在身邊安排眼線監視他。

一次,在一個酒會上,別家公司的一個高層女主管和安林多喝了幾杯,不知怎的被珍妮知道了,回到家後又哭又鬧,不依不饒,急得安林只差沒向她下跪,生怕自己成為富豪的計畫因為這一件小事而被破壞,幸好他千哄萬勸,才總算平息了珍妮的怒氣。

從那以後,凡是在公共場合,他都目不斜視,不與除珍妮之外的女人有過多的接觸,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可現在,面前的這個女子,不是存心給他找麻煩嗎?安林加快了速度,只想趕緊吃完,能馬上離開這是非之地。

 

就在這時候,那女子開口了:「侍應生告訴我,餐廳已經全坐滿了,只有先生這裡有一個空位,不知可否與先生同坐?」

見安林不回答,女子又說道:「難道先生是怕被女朋友看見了誤會?呵呵,看不出先生是一個老實人,不過請先生放心,如果你女朋友真的撞見了,先生大可以說我是你的遠房表妹,多年不見,正巧今日在此相遇,因此才共進晚餐。」

安林心中一陣訝異,不得不重新抬起頭來打量面前的這位女子,只見她還是微微笑著,不過臉上比剛才多了幾分狡黠,安林驚訝她竟如此瞭解自己,知道自己的顧慮。莫非她是預謀已久,想借此機會來靠近我?

安林暗自思考著,可是仔細一看,女子眼中一片坦然,不像有如此心機的。不管怎樣,此時此刻安林都已失去了抵抗能力,他點了點頭,女子便在他對面的靠背椅坐了下來。

對於安林來說,這是個很冒險的決定,他的全盤計畫也許會因為這小小的私心而落空,不過,他現在已經是鬼迷心竅,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那女子婉約可人,談吐舉止也不俗,讓安林有些後悔怎麼沒早幾年遇上她,他甚至覺得,什麼金錢,什麼地位,都比不上得到這個女子來得幸福。

只不過,這些都是空幻想罷了,他知道,要是得罪了珍妮,她父親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到時候,不僅什麼也得不到,連小命都可能不保,有些事情,一旦邁出了第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安林有些失落的嘆了口氣,可看著女子甜甜的笑容,滿心的落寞也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女子的興致似乎顯得很好,要了一瓶威士忌,頻頻向安林敬酒,誰知自己卻不勝酒力,沒喝幾杯便倒在桌上不醒人事,安林叫了半天也沒叫醒她,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連她的姓名也沒問清楚,也不知道她家住哪裡,把她一人丟在這裡又於心不忍,於是只有連拖帶抱的把她帶回了自己家。

 

好不容易回到家,安林已是累得直喘氣,那女子卻是像睡著了一般,緊緊的閉著雙眼,安林將她放在沙發上,自己進了浴室。

可當他從浴室裡出來時,女子卻不見了蹤影,安林尋遍了每個房間,她就如同蒸發了似的。也許她是醒來之後自己離開了吧,安林雖然納悶,也只能這樣告訴自己。終究是兩個陌生人,只是經歷了一場偶遇而已,不會有結果。

安林有些鬱悶的回到臥室,竟發現那個女子坐在自己的床頭,頭髮長長的披散下來,他克制著自己內心的驚喜,努力在臉上做出平靜的表情。

「先生是在找我嗎?」房間裡沒有開燈,女子的聲音低低的傳來,安林隱約看到她有些曖昧不清的笑容,「哦,是這樣的…剛剛我發現你不見了…有點擔心你,所以到處找你…但我想到你可能是走了…所以我又回來了…」

很奇怪,平時口齒伶俐的安林突然感到很緊張,手心裡直冒汗,連聲音也變得顫抖。「呵呵,看不出來,先生還真是關心我,其實我一直都跟在先生後面,我捨不得走,因為我捨不得先生你啊

不知是不是眼花,安林覺得女子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妖異的光芒,他有些害怕的後退了幾步:「那…你在這裡休息吧,我去睡沙發…」

就在他轉身正想離開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搭在他的肩上,他心一沉,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慢慢的轉過頭,他看到,那個女子還是好端端的坐在床上,而她的手,卻長長的放在自己肩上!

安林的嘴,因為極度恐懼而大大的張著,女子卻陰陰的笑起來:「嘿嘿嘿,幹嘛要走那麼快,我們一起睡難道不好嗎?」

說完,她一下子飄到安林面前,用凸出來的眼球緊緊的盯著他,此時的安林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不停的慘叫著:「鬼,鬼,鬼啊…」

「哈哈哈」女子發出駭人的笑聲,又長又尖的指甲掐住了他的腦袋,「對啊,我就是鬼,一個叫雪兒的鬼,一個專殺你們這種臭男人的鬼!」話音未落,安林已經腦漿迸裂,只剩下那雙眼睛還圓圓的瞪著,不知在看著什麼,雪兒挖出他的眼,丟在地上,然後飄然消失在空間裡。

一切,都還在繼續……


【結局】

夜色迷離...

外環道上行人很少,街燈閃爍,投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秦華開著車一遍一遍來回兜著圈子,也不知到底兜了多久,突然他一個急刹車,將車停在路邊,搖下車窗,看著空闊的馬路,點燃一支煙,猛抽了幾口,似乎是在發洩,卻猝不及防的被嗆得直咳嗽,他有些生氣的低聲罵了一句,隨即把煙丟出車窗外,後視鏡裡映出一張滿是愁雲的臉,他痛苦的閉上雙眼,把頭深深的埋進臂彎裡,思緒回到了從前。

秦華是這座城市裡著名的建築工程師,是個才華橫溢,能力很強的人,他有一個叫雨欣的美麗妻子,這麼多年來,夫妻倆一直相敬如賓,過著令人羡慕的生活。無論在事業還是家庭上,秦華都算是個成功的人,可是兩年前的一場大火,毀掉了他的全家幸福。

那是一個平常的夜晚,秦華一家在睡夢中,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刺鼻氣味驚醒,走出臥室,只見廚房裡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們顧不上撲火,便慌忙的準備逃離,可火勢的蔓延比他們想像中的快了許多,沒多久,大火就將他們包圍,秦華打開門,跟在後面的妻子一不小心被絆倒,他連忙轉身去扶,妻子用力推開他,大喊著要他快走,秦華沒辦法,只好自己先出去,心想著可以趕快叫人來救妻子,誰知他剛走出去,門便倒了,砸在了他身上,秦華當場就失去了知覺…

秦華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頭痛欲裂,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可四周空蕩蕩的什麼也抓不到,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起她還在火海裡,於是掙扎著要坐起來,渾身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推門進來,那個人告訴秦華,現在這裡是醫院,是鄰居把他們送了進來,他的妻子已經脫離危險,只是她的身體被嚴重燒傷,正在無菌室接受隔離治療,至於他自己,因為被重物擊中頭部,視網膜已受損,失明的可能性很大…聽到這裡,秦華只覺得自己被當頭一棒,頭一沉,又昏了過去…

 

每天呆在醫院裡活,讓秦華感覺度日如年,不斷有朋友來看他,可是他卻看不到他們,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現在一定是在可憐自己吧,想看看鼎鼎有名的工程師怎樣變成了一個瞎子,秦華在心裡冷笑著,他覺得現在就像世界末日,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沒有什麼再值得期待。他拒絕進食,整日的昏睡,只想靜靜等待死神的降臨,直到他突然被告知有人願意捐眼角膜給自己。

秦華是被莫名其妙的推進手術室的,除了讓他做好心理準備進行手術,醫生的嘴彷彿被針縫起來了似的,不管秦華怎樣問,硬是什麼也不肯說,所以,那個自願捐角膜的人,對於秦華來說,便成了一個謎。

手術空前的成功,半個月之後,醫生替秦華拆下了紗布,秦華輕輕睜開眼,眼前的事物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見醫生在對著他微笑,他真的又可以重見光明了!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他急切的想要見到那個幫助自己的人,醫生卻搖了搖頭,要他先去看看妻子,秦華心想也對,不知道她恢復的可好,於是,他便向妻子的病房走去。

雖然事先已經知道了妻子的病情,但秦華還是對面前的景象感到震驚,只見妻子全身裹滿了紗布,從前臉上那白皙的肌膚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大火灼傷的痕跡和一些黑色的焦痂,秦華痛心的看著著一切,怎麼也無法相信昔日美麗的妻子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抱著腦袋靠牆緩緩蹲下,忽然聽到隔壁兩個護士隱隱約約的對話:「唉,你知道嗎?隔壁301病房的那個女的,自己都被燒成那樣了,還硬是要求醫生把自己的眼角膜換給她丈夫,而且不准說,真是偉大哦…」「是啊,那個女人也真是可憐呢,不知下半輩子該怎麼過…」

秦華徹底的楞住了,他摸摸自己的雙眼,那是妻子唯一僅剩的光明啊,看看躺在病床上面目全非的她,淚水浸濕了秦華的眼眶,他暗暗發誓,無論妻子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很快,秦華和妻子都順利出院,他們回到被重新裝修一新的家,似乎又過了和從前一樣平靜的生活,可是真正的變化,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白天,秦華去上班,妻子便呆在家裡,她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什麼也做不了。有一次,她不過是想拿杯水給秦華喝,卻反被開水燙到了手,秦華不耐煩的責備了她,多日來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了,她發瘋似的吼叫著,淚水不斷的從她已經失明的眼睛裡湧出來,秦華不管怎樣勸都勸不住,只能緊緊的抱住她,從那以後,她就更加沉默了,整天像個幽靈一樣,一言不發,表情呆滯。

在一個週末的夜晚,她突然開口了:「秦華,我們離婚吧。」秦華默默的替她蓋好棉被,然後走出了房間,他當然知道妻子的用意,心裡忍不住一陣酸楚。

 

就這樣,秦華還是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妻子,可是他發現,自己對妻子的愛,已經漸漸淡化,變成了一種責任,一種義務,是這種責任感讓他繼續的義無反顧。

但半年前,秦華瘋狂的愛上了自己的女助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他不再有閒心去安排妻子的飲食起居,甚至以工作忙為由把她送進了療養院,家裡變成了他和那個女子幽會的地方,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拋開了責任,他只剩下自私。就在剛才,他才總算想起來去療養院看妻子,可是妻子只對他說了一句話:「還是離婚吧,別再堅持了,你不欠我什麼。」

秦華頓時感到無比的愧疚,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無法再向她保證和承諾什麼,只有默默離開,妻子那張猙獰的滿是淚水的臉永遠的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恍然間,秦華仿佛看到妻子正張牙舞爪的朝自己撲來,瘋狂的撕扯自己,似乎要將自己撕碎…

 

他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是好好的坐在車內,空闊的馬路上沒有一個人,原來是幻覺,秦華鬆了一口氣,見天色已晚,便重新發動汽車準備回家。他故意放慢車速,想穩定一下情緒,卻突然覺得頭很重,眼皮也沉得幾乎閉上,這時,路邊衝出了一個人,等秦華看見的時候踩刹車已經來不及了,人已經倒下,他慌忙的跑下車,車前臥著一個穿紫色旗袍的女子,長長的頭髮蓋住了臉,秦華抬起她的頭,心裡不由的一陣驚嘆,好美的女子!

可是她似乎停止了呼吸,周圍也沒有血跡,這讓秦華感到害怕,如果自己真的撞死了人,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見四周沒人,他悄悄把女子抱上了車的後座,想到一個荒郊野嶺把她埋掉,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他對自己的打算感到滿意。

誰知他剛沒開多遠,後座上的女子便醒了過來,秦華從後視鏡裡看到她坐了起來,笑笑的望著自己,他的心情馬上放鬆下來,心想自己是有點大驚小怪了,可是他發現那女子就這麼一直的盯著他,直看得他心裡發毛,於是顫顫巍巍的開口道:「不好意思…小姐…剛才我撞到了你…我…我是無心的…你看…我,我正準備送你去醫院呢…現在…你沒事了…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秦華的舌頭像打了結,畢竟,他對說謊並不是很擅長,見那女子半天不答話,他又向後視鏡裡看去,可是鏡子中,映出的分明是妻子那佈滿傷痕的臉!

秦華驚恐的轉過頭,看到的卻還是那個長髮的女子,只是她又閉上了雙眼,像是在閉目養神,秦華慘白著臉回過頭,車子差點撞向路邊的護欄,他用力一扳方向盤,才總算逃脫險境。

一系列的驚險,把秦華窘得滿頭大汗,後面的女子依舊什麼都不說,秦華無奈,只好索性將她帶回家。下車的時候,他去替那女子開車門,卻發現後座上空無一人,轉過身,竟看到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後!

秦華後退了一步,可是女子還是笑笑的望著他,似乎並沒有惡意。天空中響起了陣陣悶雷聲,秦華眼看快要下雨了,便拉起女子往屋裡跑去。

 

客廳裡,秦華伸手去開電燈的開關,燈沒有亮,他心想可能是停電了,就拉著女子坐在沙發上,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女子的手顯得特別冰冷,沒有一點溫度,秦華輕輕問她:「小姐,你冷嗎?」

身邊人沒有回答,「小姐,小姐?」身邊人仍然沒有回答,可是手心裡的手讓秦華真切的感到女子的存在,這時,他腦海裡閃現出了一個念頭,一個齷齪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他猛的一把抱住了那個女子!

突然,窗外雷聲大作,一道閃電照亮了房間,秦華看到懷中女子的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他大叫一聲想推開她,可身體被緊緊箍著,怎麼也動不了,「呵呵呵…」

女子發出了一陣鬼魅的笑聲:「抱著那麼舒服為什麼要放開?我很漂亮吧?難道你敢否認嗎?我漂亮到能迷惑你的心智,讓你相信一個沒了呼吸的人居然還會醒過來對你笑,想不到,原來你那麼愚蠢,不過你放心,我會讓你死得明明白白的,我叫雪兒,是一個女鬼,專門殺你這樣的男人…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們太無能,見到漂亮女人就起邪念,最後當然只有喪命的下場…」

秦華只覺得胸口驟然一痛,雪兒居然掏出了他的心臟,並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他驚恐的睜大雙眼,聽到了自己血管爆裂的聲音,他就這樣活生生的被女鬼吃掉了心臟,然後死去。雪兒放開他,淒厲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身影漸漸淡去……

 

後續....

黑暗中,雪兒躲在一個人們看不到她的角落,已經九百個了,只要殺滿一千個,生前的執念就可以實現,她就可以和轉世的楓在一起,並且永遠不分開,想到這裡,雪兒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的笑容。

自古寡情多薄命。

 


【完】

轉載自  鬼話連篇        校正/整理  夜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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